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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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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 章

“無笙,我回來了。”崔慕推開琴閣的門。

“今年怎麽這麽早?”琴姬驚喜。

“今年水路沒凍上,就走的水路,省了好多事兒。”崔慕甩下鬥篷,一邊洗手一邊說,“鐘州城是怎麽了?這會子還沒黑呢,離宵禁時間還早著呢,怎麽到處關門閉戶的?”

無笙還沒張嘴,旁邊伺候崔慕洗手的小侍女先開了口:“崔公子您不知道,咱們城裏頭鬧鬼呢!死了三個了!現在誰家不怕呀,所以早早的就……”

“阿芷多嘴!”無笙打斷,“什麽鬼呀鬼的……我叫人去地窖裏取水了,你親自去看著,叫他們妥妥兒地搬,一滴都不許灑出來!”

“是是是,”小侍女吐了吐舌頭,“知道啦,姑娘說了多少次了,那是難得的惠山泉水,惠山泉水!”

“惠山泉水?”已經半躺下的崔慕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:“真的?”

“真的,如假包換的惠山泉水。”無笙笑瞇瞇。

下一秒,兩個人異口同聲:“你的好茶拿來我吃!”

再下一秒,無笙委屈:“你辛辛苦苦去了趟西南,就一點子好茶葉都沒給我帶?”

崔慕更委屈:“我辛辛苦苦去了趟西南,你就一點子好茶葉都沒給我留?”

另一個小侍女笑出聲來:“姑娘,崔公子哄你呢,剛才替公子掛鬥篷的時候,我就看到啦!”

崔慕大笑著從鬥篷裏拿出一個紙包:“這裏這裏,上好的蒙頂甘露。”

無笙眉開眼笑。崔慕一臉正色道:“無笙,鬧鬼和死人到底是怎麽回事?”

無笙打發走兩個小侍女,一邊取了炭火煮茶,一邊細細講來:“這事兒要從四個月前說起了。連環殺手。死了三個,都是年輕漂亮的女子。第一個死者是有名的張家綢緞莊,張家家主新娶的姨太太,姓聶。聶氏才擡進去沒多久,受寵得不得了,極其囂張。聽說,她不止要染指張家家財,還把正房張夫人和張家小少爺都趕出去了。”

崔慕皺眉:“張家老爺如此寵妾滅妻,難道就沒人管?”

“他又不是官兒,只是個土財主,哪裏有人管他?張夫人出身有限,家裏也沒什麽可以撐腰的人,只能忍著。”

“被趕出去又是怎麽回事?”

“張家兒子十三四歲了,眼見著自己親生母親被妾室欺侮,一時怒極,一腳踢了過去。聶氏當即又哭又鬧,說踢了自己心窩,自己活不長了,直叫張家少爺給她償命……那張老爺也是個沒有人心的,只說張夫人善妒成性教子無方,當天就把她從家裏轟了出去。她又傷心又委屈要尋死,被清庵寺的凈然師太救了下來,現在在清庵寺住著呢。”

“張家老爺正妻不要了,兒子也不要了?”

“那孩子又幫不了自家母親,又抗不過自家父親,一氣之下索性離家出走,去同窗好友家住著了。他那同窗好友姓趙,哦,就是城西頭的點心趙家的兒子。”

“後來呢?”

無笙煮沸了水,一邊燙茶具,一邊說道:“每個月的二十七,張老爺都會去綢緞莊盤點,二十八的一大早,他一回家,家裏人就哭喪著臉告訴他,聶姨太不見了。他們找了很久,才在張家後門附近一個不常用的水井裏找到了聶姨太的屍體。”

“淹死的?”

“勒死的。兇器應該是布條、繩索一類的東西,脖子上的瘀痕非常明顯,脖子後面有交叉的痕跡,不是自縊。聶氏的懷裏有一張怪怪的符紙,□□不著寸縷……”

“咦?這是有奸夫?”

“應該不是,”無笙皺眉道,“張老爺寵她寵得要星星不給月亮,她實在犯不著紅杏出墻。但我還沒說完,她雖然下#體不著寸縷,但是仵作並未驗出,她有與人歡好的痕跡。”

“哦……張家兒子有殺人嫌疑嗎?”

“不像,但是不能完全排除。”

“家裏的下人呢?可能會有忠仆護主,或者受了指使。”

“審過好幾輪了,還沒有發現。”

“會不會是偶然遇到歹人,歹人見色起意,結果碰到什麽意外導致未曾得手,便匆忙拋屍了?”

“應該也不是,因為三個死者是完全一樣的——”無笙泡好茶,倒出一杯,遞給崔慕,“同樣是晚上死在外面,同樣是勒死,同樣是身上沒有其他傷痕,同樣懷裏或袖子裏都藏有相同圖案的符紙,同樣下#體不著寸縷但是沒有與人交歡的痕跡。所以才會有傳言說,那符紙是鬼畫符,是厲鬼以此為憑證,專門半夜三更索命來的。”

崔慕一楞:“什麽亂七八糟的……啊呼!燙燙燙燙燙!……”

“你是傻的嗎?剛煮好的茶不知道晾晾再吃嗎?”

“誰讓你非得在說案子的時候往我手裏塞茶?!”

“誰讓你非得在我煮茶的時候問案子?!”

“我好容易得來的蒙頂甘露,你非要講死人的事兒!”

“我好容易得來的惠山泉水,你非要追著我問死人的事兒!”

門外,兩個小侍女對視一眼——果然,自家姑娘跟崔公子不拌幾句嘴,這太陽斷斷落不了山。

門裏,拌嘴拌累了的兩個人繼續聊死人的事兒:“第二個死者呢?”

“鳳棲樓的窯姐兒,叫嫣紅。因為長得好,又善舞,所以捧她的客人多,老鴇子也肯哄著。但這個人是出了名的惡毒——比如折辱過一個愛慕她的書生,把人家家底掏空了,然後翻臉不認人,那書生最後就絕望自殺了。她還因為爭‘花魁’的名頭,把另一個最有力的競爭對手,叫幽月的姑娘從樓梯上推了下去,害幽月摔斷了腳,養了好幾個月才好。至於和其他姑娘起爭執,以及肆意打罵折磨身邊的小丫頭,那根本是家常便飯。”

“幽月有沒有可能殺人?”

“有,也沒有。伺候幽月的小丫頭說,嫣紅死的那晚,幽月寸步未離鳳棲樓。不過在那之前,幽月去過寺廟拜佛燒香,只為詛咒嫣紅惡有惡報不得好死——但顯然這種詛咒是殺不了人的,當然,如果是她雇兇殺人,那另當別論。”

“在哪兒發現的屍體?誰發現的?”

“離鳳棲樓後門不遠,更夫發現的,那時他正好打五更,天已經蒙蒙亮了,他打著哈欠,隱隱約約看見路邊似乎有個人。他以為哪個醉鬼倒在路邊,好心怕那人凍著,上去一推,這不就推出個屍體來了——更夫說,那屍體眼球突出,舌頭露在外頭,嚇得他好懸沒背過氣兒去,連滾帶爬去縣衙報了案。魏大人派了人來,才認出來死的人是嫣紅。”

“窯姐兒一夜未歸,就沒人找她?”

“魏大人也是這麽問的,鴇子說,那幾天嫣紅看起來心神不寧的,也沒接客人。她以為嫣紅身體不舒服,還想著第二天給她請郎中來著。倒是鳳棲樓的門丁說,那晚嫣紅快到宵禁時從後門出去了,門丁還以為是哪個不便暴露身份的恩客來接她,就沒多問——嫣紅是鳳棲樓的搖錢樹,一向沒什麽人幹涉她。”

“快宵禁了出去,就不怕碰上巡夜的兵士?”

“你又不是剛來鐘州城!兵士巡夜,一向只在固定的時間,巡查那幾條主要的街道,有心想避開,容易得很。”

“我還真沒在意過宵禁的事兒,反正,宵禁還能禁到我頭上?”崔慕從腰間拿下一塊金色的牌子,在無笙眼前晃啊晃。

“是是是,衣錦夜行、微服歸來的崔大人,小女子的琴閣全仰仗您罩著了。”無笙說完,自己先樂了,“崔大人您還有什麽要問的?”

“第三個死者呢?”

“一個姓陳的寡婦。同樣的死法。”

“應該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?”

無笙笑道:“念之聰明——這個陳氏,相當不守婦道。她的夫君姓劉,是個種菜的老好人,對她挺好,她卻……我著人去打聽,她的鄰居都說她‘不是在跟這個勾三搭四,就是在跟那個眉來眼去’,把老劉氣病了也不管,最後老劉就連氣帶病糊裏糊塗死了。”

“這個案子可有嫌疑人?”

“老劉有個表弟和他關系非常親近,再就是陳氏勾三搭四的那些男子,不乏家裏有河東獅吼的。聽說,陳氏給老劉做過法事,結果就在做法事的當天,就有某位河東獅找上門來,和陳氏幾乎大打出手。結果沒過幾天,陳氏就死在自家菜地裏頭,是鄰居一大早清兒發現屍體報的官。”

“聽你的口氣,不是那位河東獅幹的。”

“對,河東獅在打上門之後第二天,就帶著孩子回了娘家,案發當晚根本不在鐘州城。”

崔慕若有所思:“這三個案子裏的嫌疑人裏,有沒有一直……有嫌疑的?”

他說得不清不楚,無笙倒是聽懂了:“沒有。第一起案子裏的嫌疑人,要麽第二起案子沒有作案時間,要麽第三起案子沒有作案時間。第三起案子裏的嫌疑人,只有第三起案子有作案時間。”

“那有沒有可能,這三個案子都是雇兇殺人?”

“魏大人也這麽想過,還沒查出個所以然來。但能確定的是,這三家人互不相識,彼此也沒有什麽交集,也難以想象他們是怎麽‘雇’到的同一個‘兇’。”

“只是脫了衣裳,而什麽都沒有發生的話……莫不是……犯案之人是太監?”

無笙氣樂了:“你當鐘州城裏天天滿大街跑太監啊?真是……”

“那會不會是兇手……呃……不行,你懂嗎?……不行,所以才……才有了這種殘害女子的變態心理?”

無笙弱弱道:“我也這麽想過,但還是有些疑團解不開。”

“好了好了,”崔慕看了看天色,“我該走了。對了,聽說今年上元節,鐘州城要辦花燈會,想不想去?”

“想!”無笙興奮道,“好些年沒去過了!”

“那你好好過年,別老琢磨案子的事兒——等上元節晚上,我帶你去。”

正月十五晚上,崔慕帶著無笙,兩個人一起賞月看花燈,還猜了燈謎,贏了彩頭。

“雖然認識了這麽多年,但今年還是頭回一起過上元節吧?往年都是……”最後四個字一出口,崔慕便意識到自己失言了,他偷眼看無笙,果然她有一剎那的沈臉。片刻之後,無笙擡眼看向崔慕,在月色裏,她的眼睛有如星子,亮得他心亂如麻。

無笙踮起腳尖,緩緩地將手伸向他的頭頂,卻又突然停住。崔慕的心幾乎漏跳了一拍,卻見無笙收回手,低聲道:“你的頭上……”崔慕下意識往自己頭頂上一摸,摸到一塊兒碎紙片,紙片上還有零星幾個字,想來是剛才在猜燈謎的地方粘上的。

崔慕想說什麽,無笙卻低了頭,自顧向前走去。崔慕楞了片刻,扔掉手中的紙片,擡腳跟了上去。兩個人不言不語地走了約兩炷香的時間,無笙突然停住腳步,崔慕險些撞上她,一擡頭,兩個人已經來到了琴閣後院的門口。

“我的……我的馬。”

“等著,給你牽去。”夜色中,無笙的身影慢慢隱去。

崔慕的身體想要等在門口,可是腳卻不聽使喚,帶著他往馬廄的方向走。

更深露重,他的手和臉都很涼,腦子裏卻很熱,熱得他頗有些不清醒。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著無笙,明明她讓他“等著”。可他下意識覺得,他不能“等著”,他要追上無笙,和她說話。說什麽?他自己也不知道。他只知道自己應該追上去,而不是等在原地。

甫一轉彎,他恰好看到無笙牽著他的馬,出現在眼前。他一喜,迎了上去,卻沒料到無笙乍一看到他,嚇得花容失色,驚叫出聲。崔慕心頭一顫,兩步上前,抓住無笙的雙肩,柔聲說道:“無笙別怕,是我,是我。”

看到是崔慕,無笙才回過魂來,長長地松了一口氣。這個她認識了很久,可以說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男子如今一臉緊張地看著她,手指幾乎嵌進她的肩頭,成年男子的氣息緊緊地包裹著她,讓她幾乎不能思考。

無笙閉眼,硬生生壓下眼底的水意和喉間的哽咽,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步,把肩一縮,脫開崔慕的手,解釋道:“後院這裏很少有人來,是以這半夜三更我突然看到男子的身影,才會嚇了一跳……”

崔慕的理智漸漸回歸,也向後退了半步,端端正正地站好,勉強笑道:“早知道會把你嚇成這樣,我就在門口等著了。我……”話沒說完,只見無笙猛然擡頭,眼神裏半是恍然,半是震驚。崔慕正在詫異,無笙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臂——她的手,指尖冰涼,掌心微暖,力氣卻大得很——她抓起他一邊往琴閣裏跑,一邊說道:“我明白了!念之!我全明白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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